时间:2020/11/30来源:本站原创 作者:佚名 点击: 61 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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袁凌,写作者。主要作品:《青苔不会消失》《我的九十九次死亡》等。

除了变成他们生活的自己人,在写作的时候还要注意不要使用矫揉造作的语言,不要忙于发泄情感和发议论。虽然说议论看起来很重要,但是比起他们的生活经验,并不重要。

青苔不会消失

袁凌

大家好,我叫袁凌,是一个以写字为生的人。一个写字的人上来讲青苔,肯定不是要做科普。是因为我写过一些像青苔一样卑微而有某种生命力的人,这些人收在我的《青苔不会消失》这本书里。

先说一下青苔。我是乡下长大的,在我们那儿青苔很常见。它不是长在很好的地方,它长在比较差的废墟、石头上面。这说明它有一种修复的功能。如果一个地方被毁了,什么都没有了,它恢复生机的时候,第一种长出来的东西肯定是青苔。另外青苔很顽强,它不像别的花、乔木,需要很多的水分、很多的阳光。它只要一点点水、一点点阳光就可以生长。

说完青苔,来说一下像青苔一样的人。这些人中,我首先想说的是我的外婆。这当然很俗套,但是大家都是这么开始的。小时候我们家很特别,我们就住在外婆的院子里。外婆的院子里有两个看上去很对立的人,一个是外公,一个是外婆。

外公是一家之长,他虽然已经老了,平时也不大活动,但是他的身影显得很庞大。他搬一把椅子往院子里一坐,手里拿着一个大烟杆带着一个铜的大烟锅,看着哪个小孩子不顺眼,顺手就给你一烟锅。大家都很怕他。他的身影笼罩着整个院子,有点像巴金的《家》里面的那种大家长。

相比之下,外婆就好像不存在。她像什么呢,她像青苔,但是还不像正常的青苔。她像那种没什么水分,也没得到什么阳光的枯萎发黑的青苔。连这么一点点色彩和光线都没有,更别说声音了。

她生下了院子里所有的后代,但是她好像是最不重要的、辈分最低的。因为我作为一个外孙,我不记得她的姓,不知道她的名字,我就只知道她是外婆。这其实是很荒诞,但那个时候就这样。

但就是这么一个外婆,一个像青苔一样卑微的人,她也有特别的时刻。就好像青苔,平时不起眼,但是如果在一个树林里面,阳光突然射入照在地上的青苔上面,青苔立刻会显得非常辉煌,那种灿烂超过了周围的乔木和更显眼的植物。外婆也有这样的时刻。

我记得我6岁那年,有一天外婆忽然把我叫到墙角,掏出一个东西给我,是一个热乎乎的带着温度的煮鸡蛋。这个东西让我惊呆了,我有一年没见着这个东西了。外婆说,你今天满6岁。我的生日,我忘记了,我母亲也忘记了。

我母亲可能是不敢想起来,因为她没有办法来满足这个生日。但是外婆比她稍微有能力一点,妯娌给她拿供养,她可能会有一点点物力。她没有上过学,她也不懂阿拉伯数字,但是她记得院子里每一个小孩的生日,也记得我的。

她把这个鸡蛋给了我。这么一个小小的鸡蛋,它的热量,它里面的温情,可以支撑我度过一整年,也可以支撑我度过以后的整个人生。到现在,这个鸡蛋的热量还在眼前。

另外一个时刻是开春了,出猪圈。出猪圈是一项很脏很累的活,但是我很喜欢看人出猪圈。冬天的堆肥,把猪粪和茅草、玉米秆子混在一起,把它发酵一冬,开春的时候再把它翻起来。这时候它有一种芳香、苦涩,又混杂着一种升腾的腥味,让你感到春天来了,生命萌动了。这种感觉我很喜欢,所以我就在一边看。

外婆干活的时候看起来很有劲,跟她平时在院子里佝着肩像一把柴一样的感觉很不一样。我看着的时候,外婆的镐耙挖到了一个东西。她把那个东西捡起来,看了一下,一下子扔给我,说拿着。

这个东西很小,它带着小小的闪光弧线落在我脚下。我把它拾起来一看,是一枚一分钱的硬币。一分钱的硬币肯定是世界上最小的钱了,但是外婆把它抛给我的时候,闪闪发光,看起来像具有魔力一样。

外婆抛掷钱币的姿势非常有力,她吩咐我的语调是铿锵的、不容置疑的,就像这个东西具有很大的价值。我得到这么一枚小钱,可能没过多久也就丢掉了,不知道到哪去了。但是外婆这一刻的力量和决心,这样一种权威,跟她平时在人多的场合那种完全不一样的状态,就留在了我的心上。

我还要讲一个我的老师。我的老师是一个地主崽子,他学习很好。尽管他跟家庭划清了界限,但因为他是地主崽子,还是没能上大学,是一个卑微的老师。他同时还有鼻炎,一讲课就带着很重的鼻音。他很早就发现了我的文学才能,给我们订《儿童文学》,订文学期刊,把他家的名著给我看。每次我的作文,他的批语都非常地用心,一长串一长串的,我现在都还记得。

这个老师是我以后写作中另外一种人物的来源:被体制排斥,或者说受到历史伤害的知识分子。他们和外婆那样的底层人物,后来构成了我写作的两个系统。

成年以后我就开始写作了。因为我特别不喜欢体制,所以我后来选择了记者这么一个行当。这个行当有什么好处呢?它可以让我接触生活,也能让我保持一个写作的习惯。但是这当中也有一个矛盾,有时候还比较尖锐。

看起来我是接触了很多生活,经常奔波于各个生活现场,草台班子、贫民窟、贩毒的地方、收容所,这些地方我都去过。但是这也意味着每一种生活我都不是当事人,我只是去看了一下。

尤其是入行头几年,在做动态报道的时候这个感觉特别强烈。你去了以后看了一下,并没能看见人家生活的日常内心。人家那种人性的沉淀,那种记忆的丰富性,你都没有,你就是为了写一个稿子去了又走了。

我入行不久是在重庆,年。当时接到一个报料,在菜园坝火车站附近的棚户区,有一个小女孩被几个棒棒和老人用糖果诱奸多次,得了妇科病,快死了。我们去了以后,派出所说是没有证据,把那几个人传讯了又放了。我们也找到那几个人,他们都不承认。

而这个小孩由于窘迫,一句话都不肯说。我很着急,后来我就提了一个不太合适的问题。我记得在她家的棚户区面前,我蹲下来看着她说:你想不想活?你要想活,你就把情况告诉我们,我们才能帮你。

小女孩有点被这个问题震到了,她就看着我说:我想活。然后她就开始把内情告诉了我。我现在还记得她的眼神。可是我们没有帮到她,很快她就去世了,那些人也没有受到惩罚。

我实际上提了一个有忌讳的、不太合适的问题。她向我敞开了心扉,我却没有帮到她。这种介入是一种非常外部性的介入,我报道了,却没有改变她的命运。所以想到这个小女孩我总是非常不安。

我在法院干过几个月,参与过几个案子,我知道那种介入是一种内部性的介入,你的决定,你做的事,可以改变他的命运。

后来我到了北京,开始做深度报道。看起来好像是强了一点,但是这个所谓的深度报道有多深呢?也就是一周有一篇。这一周7天能干什么呢?表面上看你好像是达到了某种深度,但是后来发现,你采访了不少人,这些人只是构成这个深度的材料。这些人本身的生活并不重要,他们只是服务于这么一个看起来有某种深度的稿子。

我在《新京报》的第一篇深度报道,也是《新京报》的第一篇深度报道,叫《北京非典后患者骨坏死调查》。当时SARS危机中使用了大量的糖皮质激素疗法,之后出现了大量的后遗症,但是都不让报道,我用了很多工夫去找到了这些人。

其中有一个人我印象很深。她是一个外地的保洁员,医院保洁的时候感染了SARS病毒。按说她也为SARS的防治作出了贡献,可是她是外地户口,没有医保,她也没有钱买药,什么也没有。怎么办呢?她就去当“小白鼠”,当试验的备案小白鼠。

医院,去拿这种没有证实临床疗效和危害性的试验新药来吃,她的身体周围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大药包。一旦这些药被证明安全性没有问题,有疗效,她就不能再免费吃了。

她背对着我,我看着她的背。她的背也不是很直,佝髅着。我可能都忘记了她的脸了,但是我忘不了这个背。这是一种承受的背影。她只是我采访的很多SARS后遗症患者中的一个,我稿子写出来了,也有一些影响,但这个人消失了,我再也不知道她的下落。

我写过一个深度报道,叫《尘》,是写尘肺病人的,主要是我家乡的尘肺病人。我记得在一个叫鸡公峡的地方采访一对兄弟。我去的时候弟弟已经过世了,哥哥告诉我弟弟去世之前的情形,他照顾了他。

他带我去看弟弟的坟。我们经过一个杂草丛生的小径,走了很远,到了一个山坡上。弟弟的坟就在那里,看起来没有好好地垒。我们家乡的坟都讲究垒得圆,他的坟是方的。

我问他,你得了尘肺病没有?他说没有。但是他在他弟弟坟前背着手沉思,我不知道他在沉思什么。我是为了写稿子,所以之后我也就没再去想这个事。结果第二年我回家乡去,听说他也死了,也是尘肺病。

他死得比弟弟悲惨。弟弟有他照顾,他没人照顾。他最后的半年是租了一个房子打豆腐,死了几天以后人们才发现。我并不了解他最后经历了什么。

我其实非常不满意这种状况。有人会说是,你可能没有写到每个人的生活,可是如果我们的报道改变了一个制度,促进了某项社会进步,那不是很有意义吗?比如孙志刚案这种稿子。孙志刚案的记者陈峰,就是我在《新京报》时候的上级和搭档。

我知道它有它的意义,但是我还是有不满的。即使是偶尔取得了轰动的新闻效应,解决了某个具体问题,甚至达成某种制度改良,仍无从改变沉默的背景。这种光荣我也经历过,知道其中多有夸大,更多是有意的让步,报道做过去之后慢慢地也就耗散了,这个人也消失了。

我再举个例子吧。大家看过贾樟柯的《三峡好人》,讲奉节的,我也遇见了一个我觉得是三峡好人的人。一个老人,他壮年的时候曾经带领大家去反抗滥征农业税费。大家知道后来农业税费取消了,这是一个改革的进步。这跟他当时的举动有关系,他当时的行为在重庆也是一个新闻。

这次他见我是做向导和报料人,因为奉节山区有很多农民被武装分子操纵种鸦片,一种几千亩,持枪种。我当时还是冒着很大的危险跟他上了山,我就不说采访的具体经过了。

我就说这个老爷爷。在山上强烈的阳光下面,我看着他的脸,这张脸就像油画家罗中立画的《父亲》。罗中立《父亲》的脸是千沟万壑的,一道道的皱纹放射状的,这个老人的脸也是这样的。

但是我感觉他跟罗中立的《父亲》的脸还不一样。那个脸上有一层涂抹上去的金黄色,像一朵向日葵一样。这个老年人的脸是黧黑的,黧黑到微微发光。它像是一种木雕,就像上帝用上千次刀工亲手雕刻的脸。

这次暗访顺利地完成了。过了好几年,他忽然打电话给我。他说:哎呀,袁记者啊,我出了一个大事嘢。那最后一个“嘢”字带着一种哭腔。他唯一的儿子死了,在张家口的一个铁矿里出了事情。

他怀疑儿子是被人弄死的,想让我帮他。这么大的事,他的语调里并没有显示出何等的悲痛,可能他已经习惯了压抑自己,但是我听得出他心里面那种颤抖。

我报了题。报社说,死个人,又不是北京的,社会新闻做不了,深度新闻不够做,算了。我就没法做。他把儿子的照片给了我,照片是火化前在殡仪馆的冰柜里,脸上带着血痂。我因为没有替他完成这个事,所以把这个照片长期地放在我的桌子上看着。直到有一天照片被我的室友撕掉,他觉得太可怕了。

想到这个老人我就在想,他也曾经是新闻的主角,他推动了社会的进步,他是那个为众人抱火的人。可是农业税取消了,新闻过了,他自己的儿子死了,没人觉得这个事大。比起他报的种鸦片的料,儿子的死没有意义。没有人愿意报,我也帮不了他。

这时候我就觉得作为一个记者,在编辑部的支配下做选题是有点可悲的。所以我想我应该有一点独立性,这样慢慢地我的写作走上了一个非虚构的道路。就是说我不再只是一个记者,我希望自己长期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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